中华太极拳名家妥木斯,1932年生,内蒙古土默特左旗人,蒙古族。油画家、美术教育家。1958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。1963年毕业于中央美院油画研究班。1983年评为内蒙古师范大学美术系教授。1998年退休。 陈式太极拳从学于陈照奎,与陈照奎半师半友。
我随陈照奎老师学拳是在1971年,至今已是三十年的事了。
陈老师留给我的印象是他身体发胖后的形象。和我一般高,1米63左右,属小个头,当时的体重已有百六十斤。然而这并非是他愿意的结果,他让我看过他在南京长江大桥上照的像片,判若两人,属清瘦型。那时他是在高运动量中度过每天的时间,一起床先出去跑五千米,跑完后洗漱、吃早点,上午进体育宫一口气练十趟拳。然后再做一小时的单式练习,下午教拳。文革一开始,上海抓了顾留馨,他马上感到这次运动不一般,即刻悄悄返回北京。他走后不久,上海的造反派去抓他,扑了空。回到北京,也是文革中,无法正常设场地教拳,但生活又无别的经济来源,就在北京几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又教上了拳。半隐的生活使动动量骤减,但消化呼收能力仍很强,于是身体开始发胖起来。心情不好,常抽一个大烟斗,老母亲的逝世对他打击很大。他给我的信中称:这事对我精神影响很大,血压突然增高……这一切对他的健康都构成无法摆脱的危害。
他是个极有科学精神的太极拳大师,他教的拳是低架,为了增大运动量及技击实用,他还教了一套活步(增加步法)太极,很吃功夫,一趟活步比三趟普通的要累。他拿师爷陈发科的拳照给我看,说这是老人家晚年的架子,为省点力,不愿意往低放,其实他家传统的架子是很低的。在教我们时,他极严格认真,先示范讲解,再领着大家做,估计大多数人掌握了就一个一个让大家做一遍,从中纠正。个别不会的,再另教。我因1959年跟崔毅士老师学过杨式太极,六十年代还学过八卦、形意及三皇炮捶,肢体尚受头脑支配,另外画画的人对形象感受得快,也容易准确。所以陈老师对我还满有兴趣。后来他让我去他家,这给我和老师的关系提供了更多接近的条件。在家里多半是教推手。
在学拳期间,我给老师完成两套推手资料,老师对我有了更多的了解和信任,他把自己的一些拳学资料让我阅读和笔录。他对神秘而玄的观点持否定态度。在上海教拳时,一位空打专家投至门下学拳,其人还要弄玄,老师为使他清醒,一次讲拳时让他出来接一个俯靠,已说清楚击地捶是一靠法,让做好准备,结果还是一靠打得连滚带爬出去了。事后其人为挽回面子,请老师吃饭,陪席的有他的弟子若干人。他在席上对陈老师说:您练拳时,我看见您身上有一尺多厚的气!陈老师没接受他的这一捧法,和我说这人还是个大学副教授呢,怎么会没有科学态度?这位能隔墙发功倒人的功夫家,经不住一靠的事实,真假功夫泾渭自现。
陈老师精于拿法,陈式太极拿法很丰富,基本原则是顺人之劲,背人之节,在被拿人还没发现自己被拿时,拿法已经进行上了,等拿上后才发觉上当,为时已晚。拿与解互为关联,许多拿法都是反拿,这符合太极拳原理,后发先至。陈老师绝对没有传授过什么绝招。我在呼和浩特曾从一些老拳师处学得几手拿法,什么湘子挎篮、铁拐李抱葫芦、秀女抱金瓶之类,被说成是无破的绝招。老师让我施拿,并让我认真做。我一使劲,他一抖,将我从地上弹射到床上。他说再来!第二次再拿,他顺劲一走把我崴在地上动弹不得,我情不自禁叫声:妙!他说:再来!我第三次拿住,他另一只手向被拿手一拍击,把我弹射到墙上,时空关系掌握得极精妙。我说教我的人说这些是绝招,没破,陈老师笑笑说:没那回事!手法都是相生相克,哪有没破这一说!一次讲拿法的撅腕,我说我的手腕很软活不怕撅,老师说:我看!双手撅双手,我一松软,老师一转圈,我立刻疼痛难忍,蹲在地上。听师兄弟们讲还有公安部的同志,专门来学拿法。陈老师没给自己归纳有多少种拿法,不是没想到或没来得及,而是规定的本身就是限制和束缚。只要从根本上懂得拿法,应该能千变万化。
对松开,陈老师特别重视,我辈常犯的病是没松开或没松好。他常用松开而不用放松这词汇,是有意让学员理解,松的要求和日常生活中的不使劲、耷拉像的区别,陈老师所说的松绝不是软了就成了。一次他给我讲松开,把一只臂膀放在我的右肩上,我站在桌子旁,他一给劲,我有些经不住,便顺手扶托桌面支撑。他笑笑,又一给劲,我便被压的坐在地上,肩部痛了两三天。又一次他以高马步站在那里,让我推他胸部。我弓步前脚踏入老师的裆内,双手推挤,不能动。换了使劲的方向,向上、向下或左右,都动不了。我难以理解,老师说这就是松开。我当时的手头感觉是无法推动,像推在墙壁上。他讲无松则不能活,没有松活则无法弹抖,松、活、弹、抖便无法实施。
陈老师运用弹抖则更是一绝。弹抖能在最短的时间完成化发的转换。对速度,他认为练可以有快有慢,用就是要快,要一稳二快。乒乓球的威力是速度和旋转,拳也是。在上海听顾留馨先生谈杨澄甫要求发劲要脆,像把一只玻璃杯突然摔到硬地上,而不是慢慢扒拉下去(从桌上)。想想拳论中,发劲如放箭、发之至骤、突如其来,人莫知所以然、来宜听真,去贵神速、静如山岳,动如电发、发手要快,不快则延误、起手如闪电……击敌如迅雷……等等,确也都说的是快。王宗岳的……观耄耋能众之形,快何能为?绝不是反对出手快。太极拳的快是由松活弹抖与依着何处击决定的,这和慢练并不矛盾。就像说四两拨千斤一样,绝不是说小力可打大力,这打也肯定不是打得上、打痛的意思, 是打动的意思。拨是形容,不是准确的动词,是……我则从旁击之,以我顺力,击彼之横而无力……,陈鑫这样说就清楚,人好理解。接手后出击之点,双方的劲力关系,绝对是我力大于彼力,否则打不成。其实如果真的不需要力量,何必下功夫练内劲。拳无功,一场空是实践经验谈,不是想象推理。王宗岳指的是力小的人可以打动力大的人,但必须用四两拨千斤之法,不是小力可以打大力。陈老师对劲力要求是必须具备一定基础,手无缚鸡之力是绝对不行的。如果技术好,可以打动力量超过自己一倍的人,这是实在人的话。当你被他轻飘飘地打起时,他让你检查自己在松、重心、力的关系方面的错误处理,绝不是给你个神、意、气之类的囫囵概念,那对初学者简直是丈二和尚,摸不着头脑。有一次,一位学员以右臂挤逼陈老师右臂,而且他是竖位,老师是横位,老师腰间一抖带动右臂一弹,学员原地蹦起一尺多高,而且伴有一声急叫:哎哟!陈老师讲推手时提到,知道他推手的人很少,这和他为人处世的态度有关。我体会陈老师推手中常用的是控制人,一直到你失去反抗能力,算完成一次推手。大部分是拿着你的劲施行劲法制控,绝不是让跳一跳或退出去几步就算完事,他和我完成的一套推手资料基本上是如此。他讲推手时,常常把推手玩玩和技击实战分开,两方面都告诉你。
讲到脚下生根,陈老师形象地说:站在高速驶行的汽车里,一个急刹车,什么人也站不住;站在地毯上,突然拉地毯,谁也得倒!人的稳定性是相对的,不可能生什么根。他常强调劲,常和松开并提。受外力后绝不能失掉劲,这时的劲表现为松开后的支撑劲;发人时劲表现为松开后爆发的弹射劲;走化时劲表现为松开旋转的缠丝劲;按采时表现为松沉的坠劲。劲是拳的整体和局部都具备的劲,也是太极拳的根本劲。为充实掤劲,老师教我转丹田、甩丹田以及肘、肩、腕等单式发劲练习。一次谈到文革中内蒙打内人党我的腰被弄坏,腰椎长骨刺时,他教了我站桩,说:能产生热力对你的腰有好处。后来我又专门学了大成拳的站桩功和别的桩功,这与那次老师的指导有直接的因果关系。
在讲到彼不动、己不动、彼微动、己先动时空的辩证关系时,他示范,身肢有一点和他接触便是我被控制的出击处,我稍有动意,劲路便被控制。谈到不沾身的突然攻击,我动右腿欲施踢技,腿刚提起,老师的脚已踢到我的右腿根部。他说:目标是裆,这样是为了既说明问题又不伤人。出脚之快是我没料到的。脚像猴皮筋一样弹射了过来,真没想到他那么胖出腿那么迅速。
在和他接触多年中,从来没听他说过或透露过太极拳和道家、神仙、武当山有什么瓜葛。把亿万人民群众以千百年积累传承下来的武术,硬说成是和尚、老道创造的才了却心愿的心态他没有。由此想到,现在市面上冠以武当和太乙的拳与功,有点雨后春笋的样子,何止太极!此种心态使得有人把太极拳的创始人推寻到老子。反正是神仙就非凡,这当然和市场经济有关。为了和道或老子挂上,许多人引用老子的的道德经欲以阐明太极拳理,用意不能说不佳,有些也确是用得恰当,只有许多是断章取义,根本不是原意,实是欠妥。如有人想给十三式找个正源出处,引《老子第五十》中之片段:出生入死,生之徒,十有三,死之徒,十有三,人之生动之于死地,亦十有三。老子原意本是论生死关系,生者、死者和该生而动之于死者都各占十分之三,整个一章节都和十三扯不上,可是引用者非要把十有三理解为十三,然后再说:领会老子`第五十章`,那么`太极十三势`就不难理解了。再如本来八门五步或说八种劲法五方步法的总称是很明白的,干吗要往老子道德经里挤呢?如果和八卦五行拉关系,还上谱。还有引第三章……是以,圣人之治,虚其心,实其腹,弱其志,强其骨几句,原意本是治国安民手段。引用者非要说是:用虚灵平静为心,使上身保持虚静,这样才能阳转为柔,实其腹,即气沉丹田……。引用经典,当然重要,但先不带主观意愿的正确理解全篇意义后,再引用部分句字,尚不失对古圣先贤的尊重。《老子》和每章节都有一个独立完整的意思,不同的意思列为不同的章节述之,我们不该切割后按自己意愿先取一截而伤其全章本义。越是看到这类文章,也越感到朴素、诚恳,不故弄玄虚的可贵,也越感到陈照奎老师的可敬。所惜者,目下弄玄者众,求实者寡。
1972年,我回到呼和浩特练拳,有许多人想学,我写信征求老师的意见。他鼓励我教人,回信说:……从推广陈式太极拳来看,还是可以教的。因为一切还是需要在教学实践中,边教、边学、边总结,以达到教学相长,总结提高……如遇有什么问题,可随时来信说明,我一定尽力协助你解决。我得到老师的同意后才开展教拳的。使我难过的是我们成立内蒙古陈式太极拳研究会时,老师已经无法知道了。陈照奎老师是属于潜心求道的人,不属于招摇的明星式人;属于诚恳的明师,不属于媒体炒作起来的名师;更属于德艺双馨的恩师,而不属于喧嚣尘上的宗师。这便是我心灵深处的尊师陈照奎先生。